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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殿下。”东宫管事江公公在床榻边柔声唤他。

　　太子强睁开两只淡漠无神的眼睛问：“风云回来了吗？”

　　“南下回来哪能这么快，少说也得大半个月。”江公公回答。

　　“也不知道他赶去时能不能来得及？”太子感叹道。

　　“老天会保佑顺王殿下，太子殿下且放宽心，起来先把这药服了吧。”江公公边说边指挥婢女摆靠枕，搀扶太子半靠在床头。

　　太子摇头说道：“人寿在天，药石何用？”

　　“信天命也要信药石，天人相应啊！”江公公指着婢女手中的汤药劝道。

　　“膏油尽了，徒添灯草，何能长明？咳咳咳……药石只能缓解病情，除不了我的病根。我已感到大限将至，咳咳咳……我可能等不到风云回来，咳咳咳……见到他帮我把这个交给他，咳咳咳……”太子没说两句话就气喘吁吁，咳嗽不止。

　　江公公低声抽泣，从太子手中接过他递来的锦囊，里面装有他留给风云的遗言——关乎王朝的未来。

　　五月廿三，缠绵病榻的太子暴毙，皇帝皇后哀恸，整个皇宫禁苑内刹那间被一片悲恸的哭声笼罩。京城里漫天飞舞的白幡子在风中飘扬，处处弥漫着浓郁的凄怨哀致。皇帝让礼部操办了一场隆重奢华的丧事，悼念这个他最爱的儿子。

　　太子的丧礼还未满一个月，冀州又传来坏消息：好端端的黄河竟发起了大水，大堤被冲垮，农田被淹没，居民流离失所，死亡人数逐日增加……

　　本就过度忧伤的皇帝接到奏折不堪重负病倒了。若兮进宫侍疾，皇后念她有孕在身就让她回府。

　　天突然下起了雨，街道上路人纷纷弓着身子，无一不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加快了回家的步伐。人们埋怨这种说风就是雨的鬼天气，对正坐在墙角边的一对祖孙视若无睹。终于有人忍不住瞥了他们一眼，却也只是摇摇头无能为力地离开了。这年头想帮人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不然只会惹祸上身。

　　从车帷后瞧见这祖孙俩，若兮急令停车，在郝梅兰和星儿的搀扶下，撑着雨伞走到他们面前。这是一个浑身脏兮兮，衣衫褴褛，神情麻木的老妇人。她的怀里静静躺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闭着双眼，没有哭，没有闹。

　　“快让人过来把他们抬上马车送回府救治。”若兮叫道。

　　“是。”星儿急忙让两个侍卫过来抬人。

　　“王妃娘娘，那孩童浑身冰凉，早已没了气息。”侍卫回道。

　　“死了？！”若兮痛心疾首。

　　下午，李承泽回府，来到祥云阁。

　　“李承泽，下个月我过生辰！”若兮看着李承泽，水旺旺的眸子里，波光粼粼。

　　“过生辰了不起啊?”李承泽笑了。

　　“倒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是生辰愿望要满足嘛！”若兮回道。

　　“说吧，你有什么生辰愿望？”李承泽好奇道。

　　“我想让你开仓放粮。”这就是她的生辰愿望，那个因饥饿而丧命的幼小生命一直在她的脑际中挥之不去，她一定要说服李承泽开仓放粮，救济那些逃难而来的难民。

　　“瑞王府不是救助站，你捡了一个老女人回来白吃白住，我已经没说你了，你居然还要得寸进尺。”李承泽不满意地说。

　　“你敢不听我的？你儿子还在我肚子里。”若兮撅起嘴，指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得意地说。

　　儿子啊！“好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李承泽眯了眯眼，“开仓放粮，那我岂不是亏死了？”

　　“那等你过生辰的时候我也满足你一个愿望，这样就不亏了。”若兮笑嘻嘻道。

　　“口说无凭，立字为据。”李承泽说道。

　　“立就立，唉！男人也这么麻烦。”若兮让侍从拿来笔墨纸砚，在案几上铺开纸笺，“说吧，写什么？瑞王殿下！”

　　李承泽点着案几上的纸笺：“一会写好看点儿，我要裱起来挂在书房里。”

　　“什么？！”若兮握住笔管的手僵在半空，还要挂书房？

　　“发什么愣？开始写了。”李承泽催促，“欠条——甲方白若兮，乙方李承泽。甲方欠乙方生辰愿望一个，要及时偿还，不可耍赖。”

　　真是拿他没办法，若兮瞪眼，悬腕挥毫，龙飞凤舞，一气呵成：“写好了。”

　　“别急，我还没说生辰愿望具体是什么。”李承泽说道。

　　“李承泽，你有完没完？”若兮气恼。

　　“不写就算了！”李承泽作势转身要走。

　　“别，我继续写还不成吗？”若兮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只要一想到饿死的小男孩儿她就心疼。

　　“乖。”李承泽悠悠说道，“甲方愿陪乙方一生一世，不许有一丝一毫的埋怨和嘀咕，做乙方忠贞不二的妻子。在乙方无聊闲暇之余要为乙方解闷除忧；乙方卧病，甲方要随侍在身；乙方不幸暴毙，甲方要陪葬。”

　　“这算什么欠条，这分明就是卖身契，还是不平等的那种？！你死了我还得陪葬！”若兮咆哮，恨不得掐他的脖子，“而且这里面还不止是一个愿望，不行，我不答应。”

　　“解闷、侍疾、陪葬，附加的这三条算是利息。你若毁约，利息翻倍。”李承泽握住若兮的左手笑得无邪，“来，最后是甲乙双方盖手印，即日生效。”

　　“你……”若兮右手还拿着笔，真想在他脸上写上“无耻”俩字。

　　“不摁？那我走了。”李承泽佯装要走。

　　为了那些可怜的难民，豁出去了，若兮牙齿一咬，“好，我摁！”鲜红指印落款。

　　李承泽满意地将纸笺端起来，轻轻吹了吹，上好的松烟，透着墨香，润进雪白的纸里。只是这字也太寒碜了，字迹潦草，跟狗扒一样，他笑了。

　　“郝有财。”李承泽朝门外叫唤。

　　“爷有何吩咐？”郝有财进来。

　　“去，开仓放粮。”

　　“是。”

　　“回来。”

　　“爷？”

　　“你去告诉郭二，让他也开仓放粮。”

　　“是，奴才这就去办。遭难的百姓一定会感激王爷和王妃的大恩大德。”郝有财说完转身退下。

　　“高兴么？”李承泽突然揽过若兮的肩头问。

　　“哼！”若兮别过头不理他，可喉间就像眼清泉，汩汩冒出甜笑。

　　李承泽的脸忽然就凑了过来，蹭着她的脸颊，在她耳边轻柔地说：“这辈子你都别想还清！”

　　乌衣巷郭府。

　　“什么？让我开仓放粮救济冀州的难民？”在听到郝有财的传报后，郭东林很是意外，李承泽几时有了菩萨心肠。当得知是若兮的主意时，郭东林二话没说就吩咐丫头小凤：“去，跟老太太说让管家开仓放粮，就说是我说的。”

　　虽然是心甘情愿的，但一想到若兮，郭东林心中不免因遗憾而泛酸。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嗑着瓜子对郝有财说：“郝有财，回去告诉老大一声，这女人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再不好好管管，日后就得开仓放钱了。那可就要倾家荡产了。”

　　“哟，瞧郭二爷说的，现下王妃正得盛宠，这话我可不敢乱传。您呀还是高抬贵手饶了奴才吧。我还想留着脑袋上家伙多吃几年饭呢！您呀要是真想不通，回头自个儿跟爷说去。奴才就先告退了。”

　　“切，刁奴一个。”郭东林不屑应道。

　　“二爷？”待郝有财走后，小凤叫他。

　　“嗯？”郭东林看向小凤。

　　“开仓放粮的事不用跟老爷说吗？”小凤问道。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我爹是大孝子，除了朝堂上的事，家事都得请示老太太，跟我爹说还不如直接跟老太太说。愣着干么，还不快去。”

　　“是，二爷。”小凤转身走了。

　　“切，女人就是爱麻烦。”郭东林嘟囔。

　　白发苍苍慈眉善目的郭家老太太正手持念珠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给老夫人请安。”小凤向郭老太太福身。

　　郭老太太睁眼，见是郭东林的婢女喜凤，脸上顿时一喜，声如洪钟：“傻二呢？”

　　“回老夫人，二爷在忙。又不放心您老人家，让我过来瞧瞧。”小凤笑盈盈地说道，“老夫人气色看上去不错，感觉又年轻了至少十岁！”

　　“哈哈，真真是傻二调教出来的丫头，瞧这油嘴滑舌的。”老太太乐得哈哈大笑，“对了，那傻二白天在大理寺当值，大晚上的还忙啥？不会又上花楼喝花酒去了吧？”老太太不以为然地说道。她这小孙子从小到大最是顽皮，年少不好好念书，在宫中做四皇子李承泽陪读那会，先生在课堂上讲学多久，他就瞌睡多久；长大了，又成天的不正经，哪里有刺就往哪儿钻，别人眼里唯恐避之不及的事，他偏偏觉得有趣，惹了一身骚还乐在其中，整一个混世魔王。可自己就是最喜欢他，最宠他。这个当年京城出了名的小混混，如今也算长了出息，摇身一变，成了大理寺能干事的了。

　　小凤笑嘻嘻开口：“哪能？自二少爷提任为大理寺少卿后，就不再游园、赏花、喝酒、笑看美人歌舞，白天当神探，晚上搞慈善。”

　　“搞啥玩意？傻二一向吝啬，管他要钱跟要命似的，他几时变得慷慨大方搞起慈善来了？”郭老太太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不是最近黄河水患，冀州一带有许多人逃难到京城，缺衣少粮，二爷建议府上开仓放粮救济难民，说要行善积德，好让老夫人能长命百岁，洪福齐天。”

　　“好，好，难得这傻小子一片忠孝。管家——，吩咐下去，开仓放粮！”郭老太太脸上又是一喜，声如洪钟，吩咐管家开仓放粮。

　　瑞王府开仓放粮，礼部尚书郭府开仓放粮，隶部尚书陈府开仓放粮……京城的乃至全国的达官贵人，富商巨贾纷纷效仿，要么捐粮要么捐钱，致使冀州一带数十万难民得以幸存，不再哀鸿遍地。老百姓感念皇恩浩荡，可无人知晓其中的玄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