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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后，冰冻三尺。

　　玉麟国，苏侯府，小南苑。

　　两个身披红色貂绒大氅的少女站在池子边，正在对一个小女孩施暴。

　　其中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少女双眉紧蹙，样貌自是出众，若是再过几年开了脸，定然更加美丽。她怒目而视，手上还残留着一撮刚刚拽下来的头发，瞪向站在冰上那个衣衫褴褛的女孩沉声怒道：“好你个下作的小蹄子，竟敢在宴席上出现，丢我们苏侯府的颜面！前儿你就故意踩了我的衣裙，差点把我绊倒，我还没跟你计较，再加上今儿个，我岂能饶了你！”

　　说着，她还撕扯着小女孩的衣服，笑着叫骂：“你不是总觉得自己穿得寒酸吗？索性脱了吧，穿着它作甚！”

　　“不要，四妹，不要这样……我、我是无意中进入宴席的，真心不是故意的……”小女孩身量比两个少女看起来都要小很多，但她今年已经整十岁了！

　　苏未锦的双眼里满是落寞地哀求之色，泪花在眼眶里打转，蓬乱的发髻已经不像样子，鬓角处隐约可以看见少了一块头皮，显然是被人揪着头发时把头皮也拽下去了，血渐渐外渗着。

　　因为瘦弱，她的两只眼睛大的出奇，白皙的肌肤上清晰可见几处红手印，显然是刚刚挨过打。身上的衣服半新不旧，袖口早就磨坏了，跟面前两个衣着光鲜亮丽的女孩简直是天壤之别。常年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根本无法让她如正常女孩一样发育，再加上冬冷夏热，住在连下人都不如的地方，有谁还会记得她是苏侯府里的大小姐？又有谁会周济自己这个落魄的孤女？

　　另一个少女才五六岁左右，双眼里绽放着骄傲的神采，嫌恶地冲着苏未锦啐了一口，“呸！你还敢跟四姐叫妹妹？谁允许你这样称呼的？我且告诉你，我们只有大姐和三姐，就算是已经去了的二姐也比你尊贵，你算是什么东西？父亲何曾许给你苏侯府千金小姐的身份？外面又有谁知道你这个杂种的存在？”

　　苏未锦微微垂眸，隐去双眼里的愤恨之色。她只是还未壮硕而已，不就是忍辱偷生吗？她可以忍受的，可以！

　　想到这里，她重新抬起头来，委屈地流着眼泪看向她们，“二位小姐，我从未想过要占据小姐的地位。我心中也明白，杂种恬居小姐之位，只会变得更加像畜生。我自知不配做小姐，处处小心谨慎，只希望能够三餐温饱。如今冰冻三尺，我、我可否免受责罚？还请二位善良慈悲的小姐开恩才是。”

　　说着，苏未锦刻意忽略已经被撕扯不堪的单衣，就那样屈膝下跪，活脱脱像是一个小乞丐，等待着富贵人家的施舍。

　　四小姐苏嫣婧一听，显然没听出苏未锦的弦外之音，骄傲地扬起下巴，鄙夷地说道：“算你识相！不过，今儿个我是必然要给你一些教训的，免得你日后越发没了规矩！”

　　才说完，她已经把手里的碎发扔掉，伸出双手，毫无顾忌地将苏未锦推进那昨儿个才刚刚凿好的冰窟窿。

　　苏未锦心中一慌，现在穿得这样单薄已经无法承受彻骨的寒风，若是真的被推进冰窟窿里，只怕身子更加孱弱，难免又要大病一场。再加上没钱请大夫看病，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都无法预知！

　　然而，她不能反抗。越是反抗，面前这两位从来没把她当成姐姐的妹妹就会越肆虐的对待自己。

　　冰窟窿离苏未锦越来越近，脚底下甚至都能触及那些凿碎的冰块了。

　　就在苏未锦快要忍不住反抗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抹嫣红色在几抹浅绿色的簇拥下渐渐靠近，便放下所有防备，哭着喊道：“四小姐，饶了我吧！父亲德厚待人，母亲善良慈爱儿女，我不会游泳，若是……若是我有什么不幸，岂不是要连累四小姐……”

　　话说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了。四小姐是她的嫡妹，在场这么多双眼睛看到，若是自己真的死了，那四小姐定会被满京城人认为是害死人的罪人，一生从此就毁了。

　　果不其然，那抹本已站住脚的嫣红身影忽然快步上前，婉声说道：“嫣婧，你又淘气了，还不快快过来叫我看看，仔细冻伤了肌肤。”

　　众人向湖边望去，只见那里站着一个身披嫣红色大氅的少女，身量虽未足，却尽显成熟稳重之气。她那双似水的眸子里透着清亮的光芒，肌肤宛若白玉般，两颊处露出些许粉红之色。小巧的红唇微微弯起，好似会说话一般，暖人心田。她每走一步，头上的环佩都会随之舞动，乌黑亮丽的发髻虽还留着孩童的头，但已隐约可窥见亭亭玉立之时挽着女子发髻之韵味。

　　自不必说，那边是苏侯府如今的嫡出大小姐——苏嫣然。

　　苏嫣然的声音向来都充满温婉甜美，叫人听着十分舒畅。她的语气中暗暗透着别人无法拒绝的意思，令苏嫣婧不得不停下手中的动作，恨恨地瞪了苏未锦一眼，转身走向湖边。

　　五小姐苏艳娇见状，也随着四小姐向苏侯府尊贵的大小姐那里挪去。

　　苏未锦心中惊魂未定，方才只差一点就被推进冰窟窿里了，现在右脚和裙摆已经沾了一些冰水，冻得她浑身刺骨的寒冷。她泪眼婆娑地看向湖边，望着苏嫣然面露感激之色。

　　苏嫣然对这样感恩的目光已经司空见惯，根本就不曾真正去揣度其真正的含义。尊贵如她，骄傲如她，苏未锦的存在虽是她心中最大的耻辱，却也在每次看到狼狈不堪的苏未锦时，内心中的虚荣便占据了全部。

　　不过，也只是看了那么一眼，便转眸对已经行到跟前的苏嫣婧笑嗔道：“你呀，总是不肯改改性子，父亲赞你性情直爽，母亲和我却瞧着你太轻狂，哪里还像是咱们侯府里的小姐？便是有心想要争吵，也不要失了自己的身份，凭什么人都配跟你交流的？”

　　这话是在贬低自己了。苏未锦心中冷笑，面上的胆战心惊之色却丝毫未改。她只是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如此表里不一的性子，倒真的应该拜这位苏侯府的嫡出大小姐所赐。

　　哦，对了，还有那位苏侯府的第一夫人——苏侯爷的平妻，沈若兰。母女二人笑里藏刀的能力不可小觑，曾经的自己还以为她们是这个府里真正对自己好的人，但也在数次几乎失去性命之后幡然醒悟。

　　苏嫣婧俏皮地笑了笑，骄傲地扬起下巴，“我不过是在教训一个小杂种罢了，不过大姐姐既然这样说，我也就不跟她一般见识了！好姐姐，你可不要跟母亲说，否则她又要训斥我了。”说着，她撒娇地抻着苏嫣然那洁白的袖口，娇滴滴的模样尽显姐妹间的亲昵。

　　“还跟我撒娇呢，快随我去书房吧，女先生还在等着呢。”苏嫣然掩唇轻笑，对自己的嫡妹诸多爱护。

　　五小姐快步上前，笑语嫣然地奉承着她：“大姐姐，才刚我还跟四姐姐说，你如今越发漂亮了。再过几年，定然会是咱们满京城里最漂亮的女子呢。”

　　众人簇拥着苏嫣然缓缓离去，徒留下空气中几缕银铃般的笑声。

　　苏未锦收起方才的惶恐之色，煞白的脸上尽显淡然，仿佛刚才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女孩根本就与自己无半点关系。她蹲下身去，撩起裙摆拧了拧上面的冰水，再看向已经湿了的鞋子，自嘲地笑了笑，起身就要走。

　　“嘶——”

　　右脚踝处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竟是她从没留意到的。一个踉跄，差点又跌回冰窟窿处。她咬紧牙关，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苏嫣婧推搡自己时，她的右脚好像是崴了一下，但并没有太过留意，想是被冰窟窿里的水冻得有些麻木了。现在再重新一走路，只觉得疼痛不已。

　　“怎么不大哭一场？”忽然，一道莞尔的调笑声从湖岸传来，声音里带着不羁的洒脱。

　　苏未锦连眼皮都没抬，只是淡淡地说道：“哭就能解决一切了？”

　　男子微微一愣，随即失笑，摸了摸鼻端，“这话倒像是爷从前的原话，竟被你全部学了去。”见她不吭声，他莞尔道，“唔，刚才你的小嘴儿可真够狠的，居然指责那些小姐们是畜生。小小女子心肠如此歹毒，可见不是什么好人。”

　　“我早已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至少我不会闲着没事偷偷闯入别人家的院子，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只有您才屑于去做。”苏未锦咬牙切齿地加重了“您”字的语调，这厮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男子倏然眯起眼睛，原本充满兴味地双眸变得深邃而又令人捉摸不透。他的目光随着苏未锦一瘸一拐走上岸的动作而变得更加幽深，苏侯府那些千金的手段层出不穷，这小妮子天生就不知道服软？

　　想当初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还是个哭鼻子又懦弱的小丫头，转眼五年过去，竟越来越淡然处世了，反倒叫他有些迷惘，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怒火？苏未锦抬眸睨了他一眼，那一瞬间仿佛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怒火，却不知是为何。

　　在他面前站定，不由自主地又对他白衣出尘的装扮而在心中唏嘘。

　　犹记得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她刚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就见到一团白色飘在半山腰之中随风舞动，吓得她嚎啕大哭，以为自己刚刚死里逃生又遇见了鬼。

　　不过，后来苏未锦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厮分明不是鬼，而是一个折磨人不偿命的恶魔。要不是她已不畏惧生死，早就被他给折腾得再度去见了阎王。

　　当时的他还是一个身量高挑的少年，如今身量越发高了，样貌也比以前更是出众，只是苏未锦心中太过明白，他只不过是长了一张妖孽般完美无害的面孔而已，心里却比魔鬼还要狠毒……

　　察觉到苏未锦的注视，男子回过神来睨向她，薄唇微微勾起，露出一抹皓白，“怎么？莫非是在算计着日后嫁给爷，便能少受些罪了？”

　　苏未锦嘴角微微抽搐，不自觉地皱眉，“是谁赐给你如此自信的性子，能不能别在我面前展露了？”

　　“很奇怪吗？”

　　“不，是恶心无比。”

　　“……”这次轮到他嘴角一抽，无言以对了。

　　须臾，他再度勾起唇角，睨着她蓬头盖脸的穷酸样，打趣道：“数日不见，真是越发丑了。”

　　“谢夸！”苏未锦都懒得把话说全，脱着疼痛不已的右脚向自己小院的方向行去。

　　该死的，为什么他总是看到自己最狼狈的样子？这几年来，自己被折磨地最狼狈不堪的那几次，他都会适时地出现，然后嘲笑奚落一番。

　　突然，身子猛地一轻。

　　苏未锦尚在惊讶之余，便瞥见忽然离自己有些距离的地面，还有身子紧挨着的白衣。

　　“放我下来！”苏未锦沉声低喝道。

　　“爷只是英雄救丑而已，不必客气。”男子丝毫不为所动，扛着她向前走去。

　　有他这样救人的吗？她好歹还是个女孩子，他竟然就这样像扛麻袋一样把自己给拎着扔到肩膀上去了！

　　苏未锦恼怒不已，如果可以，她真想狠狠地咬上他一口，把他直接咬死算了，偏偏她现在倒挂着的姿势太别扭，根本咬不到他。于是，她顺势抬起手狠狠地拧向他的后背，丝毫没有省力道。

　　男人身形一震，眉心微蹙过后，唇角的笑意倏然加深，却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刻意绕开苏侯府里的所有人，顺着偏僻的小径走向苏未锦的小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