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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兄。”

　　那女子伸出纤手，指了指前方，继而说道，“那时候，哥哥就在那个位置舞剑。”她又指了指，仿佛要把这空荡荡的地方指出个人来。

　　“他一袭白衣，站在那山巅之上，点剑而起，落叶纷崩。形似影，疾如风，三分剑气匿在他衣袖之中，七分散于天地之间。”她说着，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敬佩，或者说，是爱慕。

　　“那时，师兄你捧着一本陈旧的，厚厚的医书，静静站在一旁看着，一边还要顾着替我摇绳。”

　　贺之铭浅笑着，摆出他的痞子样，用手推了推她的脑袋，接着她的话说，“你啊，就坐在秋千上，眼睛死死地盯着凉尘，一点儿也不害臊。”

　　“反正他也不介意。”她嘟囔着，一派邻家女孩样。

　　他似是感叹一般，调侃她道，“真真是女大十八变，当初那个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小野人如今竟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想当年，我还以为你嫁不出去呢。”

　　习松儿听着，思绪随着他的话飘向很久很久的从前，连声音也变得飘渺起来，她幽幽道，“哥哥曾说过要娶我呢。”

　　“不过是儿时的玩笑话，何必当真。”手上的动作缓了缓，他轻轻开口。

　　“可我若是当真了，那又当如何？”她是当真了，而且当得很真。

　　“梳红妆，画柳眉，着嫁衣，等他下聘。”他这般说着，突然就挺高了音调，仿佛是要驱走心中猛然间想起的念头。

　　堇儿。

　　习松儿听见这话，故作娇羞地嗔了他一句，心里头却是越发乐了起来，轻浅的眉目竟是硬生生地像开出了花一样，清丽动人。

　　如此情景，便是她日思夜想的。

　　她侧了侧身子，靠在千架上，从袖中拿出那紫竹箫，放在唇边，轻轻吹了起来。

　　这紫竹箫本是师兄赠予她，用来控蛊之物。蛊虫随着宫调的高低而吞噬筋骨，控制于人。可既是箫，自然也少不了箫原始的用处。

　　她吹着箫，箫声清静。

　　他摇着绳，秋千荡漾。

　　贺之铭静静替她摇着，眼神却是复杂地看着那箫，早知就不该把箫给她，如今由得她这般胡闹。

　　“松儿，你下的蛊该替她解了。”

　　瑟瑟的箫声停滞了许久，却又是响了起来，只不过变了调子，酷似那日林中的声调。

　　他松开手中的绳，不喜也不怒，仅是沉声道，“松儿。”

　　她知道，他是真的怒了。但凡他收起那伪装的嘻嘻哈哈，便是有些事，触及到他的底线。可她不明白，若单单只是歉疚之情，为何三番四次这般护那女子？那女子不过是有几分姿色，想到这，她不屑地冷哼一声，却忽然想起，那日，在梧桐楼，哥哥竟是替她求情？

　　哥哥。

　　她想着，眉头就皱得很深很深，裹上了浓浓的哀愁。箫声越发的高亢，似乎是在宣泄些什么。

　　贺之铭一把打掉她吹箫的手，箫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竹箫落地的声音，清脆，悦耳，然后落在地上，沾上了星点尘埃。

　　”松儿，解药给我。”他没有理会地上的竹箫，尽管灰尘堵住了箫眼便很难清理，尽管这箫是他心爱之物。

　　习松儿假装没听见一样，慢吞吞地蹲下身，把它捡起，吹走残留的泥沙，再很小心，很仔细地用衣摆把它擦干净，然后放回宽大的袖子里，才回头，看着贺之铭，说着极其讽刺的话语，“你不是闻名天下的神医贺六指吗？怎么会连这点巫蛊之术都解不了？”

　　贺之铭张了张嘴，却发现他竟是无话可说。

　　若真要比，他这医术恐怕不及她的巫术。

　　巫蛊之术自古以来就神秘莫测，变幻无常，制法更是纷乱繁琐，他曾亲眼见她制蛊，五月初五日聚百种虫，大者至蛇，小者至虱，合置器皿，令自相啖，余一种存者留之，便是蛊。而这解蛊之法又是越发得错综复杂，不但是要知晓这中蛊之人中的何蛊，又要费力去寻这解蛊之物。若是寻常可见之蛊倒是容易，可若是稀奇难见之蛊，便是难上加难。

　　半晌，他叹了叹气，从胸前掏出一封泛白的信纸，递给她，放进她手心里，“这便是师傅要的，你好生带着。”

　　她握紧了手，说不出什么表情，抬眼看见他准备离去的身影，忙叫住他，“师兄，什么时候走？”

　　贺之铭停了停，却没有回头，独以背影对她，“你走吧，我不回去了。”

　　这多年来，他从不曾在施医时乱了阵脚，从不曾为一女子费心到这般地步，从不曾让她单独一人，可如今，他竟是一一破例。

　　“为什么？”她问他。

　　“我本生在南回，却在北格呆了十五年，如今，既回来了，也该回来了，便不走了。”

　　“松儿，十五年了，我都不曾见过南回的虫鱼鸟兽，不曾赏过这高山流水，不曾踏过这青色石阶。”

　　“师兄。”她庆幸听到的不是她想的回答，然后打断他的话，“北格不好吗？”

　　“他乡虽好，不如故土，故地虽旧，胜于他方。”贺之铭慢慢转过身，眼角又是噙着一抹笑，只是这笑，难免有些牵强。“你本是北格人，自是不知这其中滋味。”然后他突然就笑出了声，“师傅要你拿到这图之后，第一时间交付于他，既已到手，即刻启程吧。晚些，天要黑了。”

　　“师兄。”习松儿高声呼道，似是想要喊住那决然而去的身影。

　　他头也不回，只顾着自己超木屋走去，留下一声不冷不淡的话语，“莫要再说。”

　　她站在屋前，手抓着那图，面无表情地站了好久。

　　许久之后，那紫袍男子从里屋走出，手上拿着几株草枝，看着空无一人的回廊，略写苦涩地笑了笑，然后仰起头，看向遥远的北方。

　　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