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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秋领命而去，心中顿生寂寞之感，抬起步伐向门外走去，此时正是百花齐放的春，御花园中姹紫嫣红开遍却无心欣赏，大概，在这个深宫里哪怕花开得再好，恐怕也不会有人认真站在这里欣赏一会儿。也不知走了多久，“妾庶妃巴氏给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一个声音闯入思绪中，强作镇定的音调夹杂着紧张。

　　我回神一看，一个身着浅蓝色旗装的女子端端正正地跪在面前，她见我久久不语：“臣妾不知皇后娘娘驾临，有失远迎，望娘娘恕罪“神色自若的脸上掩不住慌张，丝毫不知我会突然在这里。目光定定地看着眼前人，着一身浅蓝色旗袍，别着一支金蝶翠玉簪，涉世未深的脸上抹着淡淡脂粉，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独有神色。

　　“你是庶妃巴氏？”带着疑问开口，暗暗惊讶她的容貌，虽不算美，总说得上清秀，眼神很清澈，给人一种清灵舒逸的感觉。

　　“正是”

　　“这时气正是咋暖还寒的时候，贵人正怀着身孕，何必在这儿候着，万一冻着了可怎么好？还是先起身吧”此时宫中还未曾有子嗣，太后对这一胎很是看重，早已免了她的晨昏定省时的跪拜之礼，我入宫不久，才第一次见着她。

　　“妾身自身怀龙裔以来，深居简出，对六宫姐妹礼数有疏，八月份是皇后入宫，妾身正关门静养，竟没有向皇后娘娘行见面礼，虽说有孕在身，但礼数不可废，今日特在此等候娘娘，还望娘娘恕罪。”她双手高举头顶交相互握，重重叩了一个头。

　　“颜贵人不必多礼。日常相见只需行家礼就是。”我微蹲下身将她托起。“贵人专门在此等候本宫不只是为了行礼吧？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本宫讲？”她穿着整齐，多日不曾向众人请安了，如今这般，是有要紧事要说罢。

　　“皇后娘娘说得正是。说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妾身闭门已久，不由觉着有些心闷，皇后娘娘万金之体，若不嫌弃可愿意往妾身的忆静阁中一坐？”

　　我应了声好，反正长日无事，巴氏自顺治五年入宫，原本只是位育宫奉茶宫女，从前多尔衮在时权倾朝野，福临便与她亲近，主少国疑六宫虚悬巴氏才得此恩旨，册封为正五品侧妃，以姓为号，算来是她入宫早的缘故。如今又有孕在身，不好负了她的心意，便答应下来。

　　她领我穿过一条长廊，廊中有空花圃，鲜花遍植。竟瞧得有一株花，全体近于无毛.茎直立，圆柱形，上部呈叉状分枝.颈身上的枝叶两边相对；叶柄约有6厘米左右，表面被疏短毛；叶子像卵子的形状，很长，有十几米左右长，有一个手掌那么宽，先端渐尖，基部不对称，圆形或近于阔楔形，全缘环布三角状短齿，两面无毛，花单生于叶腋或上部分枝间；花梗短，斜伸向外，被白色短柔毛；萼筒状，如随风招手似的，长4～6厘米，淡黄绿色，先端尖，花后萼管自近基部的地方出现细小的裂痕而脱落，遗留的萼管藏在雪白的花瓣之后，增大呈盘状，边缘不反折；花冠尖尖的，向上形成小三角，花蕊向内卷曲，像个小漏斗，有十多厘米长，顶端的小圆口，向下生出蕊芯，白色，有五个棱角，对边形成裂片，三角状，先端柔软尖锐，里面还有些花瓣不伸出花冠管外，花药形成一段细线，上面疏生细短的刺，摸上去还挺扎手的。“娘娘，不要乱摸那花萼。”巴氏发现我的举动，及时阻止。“贵人知道这是什么花儿？”我不禁有些好奇，自小生长在南方，并未见过这个品种，难不成是北方特有的。她福了福身，道：“娘娘有所不知，此花名为【醉仙桃】，是地方进贡而来，皇上见它生的好看，便从御花园移植过来，此花胚珠多数，呈花柱丝状，柱头盾形。蒴果圆球形，表面有疏短刺，成熟后由绿变为淡褐色。此花含有剧毒，若与食品同时用，会使人兴奋，而那毒多数便在这花萼之上，妾身学浅，不知皇后娘娘是否会因此沾染毒素。”听她如此说，“真是本宫见识短浅了，谢过贵人的救命之恩。”巴氏双膝跪着：“皇后娘娘，此花的确有毒，娘娘不信可传太医问话，妾身分位低微，本不应扫了娘娘兴致，妾身惶恐，还请娘娘恕罪”我还搞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跪下，这样一说才知道。“本宫不知晓还有这般缘故，多亏姐姐提醒，姐姐何罪之有？”我只觉好笑，又不是豺狼虎豹，她干嘛这么小心翼翼，倒好像我是心怀不轨的人似的。她会不会在故意演戏给太后看呢。长廊的尽头有一所院子冷寂萧条不足以描写这里，黄叶秋落，蛛网遍结在枯树上。此时已经是初春了，可这里却还是一片荒凉景象。“娘娘，到了”在小阁房门前停住脚步，前院正上方额曰「忆静轩」，三个字深绿色的大字。里面并不大，但装饰十分雅致，墙上挂着一幅观音送子图图栩栩如生，眉目间尽是慈祥。一张八仙桌上整齐摆放着对着一张红木雕花床一袭淡黄色轻纱悬挂，一股熟悉的香味倾洒在鼻尖。与坤宁宫内所燃的所差无二。

　　“这是安神香，太后娘娘赐给臣妾安神的”她像看出我心中所想，连忙笑着解释，“娘娘不要误会了，臣妾知晓轻重，这本就是皇上特地设给娘娘独享的，臣妾当初也以为不妥，却是太后下了懿旨”见她极力澄清并无争宠之意我不禁觉得好笑，轻笑道：“没事，本宫也是来看看你，你正怀着龙种自是要优待些，有什么缺的漏的尽管跟本宫说就是了”看得出来，她也很希望这一胎是个皇子。

　　在后宫中，无论地位再怎么高，都不如一个孩子重要，就相当于一张黄牌，只要有了个孩子，那你在这里的地位就牢不可破，绝对保值。若是有心争权夺势的妃嫔，只要有了孩子便等于掌控了宫中半边天，有一天还可能问鼎后位，慈禧太后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早就听说皇后娘娘是蒙古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不虚言。”略显苍白的面容出现一丝淡淡笑意“怪不得惹得皇上魂牵梦绕、日夜牵念”

　　“你如今有了孩子在身，皇上就没交代下什么吗？”不可能的，这可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没有理由不着紧的啊，为何还把她安排在这么窄小的房中呢？

　　“皇上，待你不好么？你可是怀着他的第一个孩子啊”素来知道巴氏并不得宠，在宫中也没多少人理过她，几乎当她透明，但实际状况还是出乎我的意料。

　　“娘娘不知，自从半年前皇上宠幸过臣妾一次就再也没有踏入忆静轩一步，就算有个孩子皇上也不多理睬，不过太后娘娘倒是隔三差五赏下东西，皇上是根本不在乎这个孩子的”音调酸涩无奈含着微薄的希望。

　　“不要这么说，皇上不过是勤于政务难得空闲而已”怕她伤心，我出言劝道。她却只是以探究的的眼光射在身上，良久，她只是微微一笑，语调无奈且淡然：“娘娘不要再安慰臣妾了。这宫里的人都知道臣妾不受宠，那为何臣妾却承圣恩而孕育龙裔？其实皇上一直对妾不错，就是前几个月听闻娘娘要入宫了，臣妾还抱着一丝希望，认为可以和娘娘一争高下，谁知皇上便令人送来一碗堕胎药，还要将我遣散出宫，幸得太后娘娘以皇嗣为由反对，臣妾才得以居住在此，自此之后，皇上就再也没来过”

　　我久久不语，或者说，不知道作何反应，眼见她的泪自眼角不断溢出，心中如含了青杏，酸涩难言。

　　“瞧我，怎么在娘娘面前说了这番话？谁都知道娘娘才是宠冠后宫之人，臣妾不过是庶妃，有何资格在娘娘面前妄自议论后宫之事？”她颔首而笑，却带着几分自嘲。“不过还好，皇帝的嫔妃能有几个是真心？正因全是有目的而来，只为争宠夺爱，飞上枝头，正是后宫可怕之处。我进宫来，还不是一场政治交易，此番若能诞下麟儿，定能母以子贵，坐上四妃之首的位子，真不真情，又有何干系？反正，妾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颜贵人，你可知这里是皇宫，有些话不能乱讲，也不能讲，本宫今日饶你一回，下不为例”念在她有龙子在身，我就当什么话都没听见，这番话若进了太后或者皇上的耳朵里，她是绝对没活路了。“颜妃，入宫并不是只为了你个人，宫中流言甚是可怕，本宫希望你自重，莫要再讲这些大不敬的话，否则就是本宫也救不了你。”

　　皇帝的妃嫔能有几个是真心

　　此番若能诞下麟儿，定能母以子贵，坐上四妃之首的位子，真不真情，又有何干系？反正，妾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离开时，我只对巴氏说了一句话：“若是如此，孟古青也宁愿深陷泥潭，只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看着她眼中掠过一丝错愕，我没再说话，相信假以时日她会明白的。那日回去后，又调了两个丫鬟去，千叮万嘱要好生养胎，既然已经下了决心当个贤惠的皇后，就一定要做得周到。

　　草长莺飞的春，花开得正好，不知怎么来了兴致，缓缓行至窗边，伸手推开紫檀木雕花窗扇，梨花香随着微风流入鼻尖，让人心旷神怡，一下子放松好多，这些日子一直积压在心头的烦恼似要被风如数吹去，心情一下舒畅。只道春时时日好，禁落梨花满地香。

　　探出手去接住被风带落的湿润芳香置于掌间，“娘娘何事如此高兴？”清秋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要留住这个春天。”我笑着答她一句，有点答非所问。清秋茫然不解，“皇上是否要留在坤宁宫用午膳？”

　　“本来是要的，可突然又说政务繁忙，不过来了”可能是怕我生气，又赶快道：“不过晚膳会过来，娘娘不用担心。”她面露为难之色，心中不禁觉得好笑，皇帝后宫佳丽七十二宫妃，每天去哪儿用膳不都是自己意思，她这样说是怕我误会。

　　到了用晚膳之时，熟悉的明黄色出现在视线中，愈来愈近，终坐在我身旁那个位子上，一连几日，他都准时来到坤宁宫陪我吃饭。宫女奉上菜式，皆默立在旁，我让她们退下。

　　“有事跟我说么？还不许让外人听见”他看出我的意思，问道。

　　我浅笑着与他的深眸对应，“皇上何必多疑，臣妾不过想与皇上单独在一起而已，留一堆碍事的作甚？”提起水壶为他添了一杯碧螺春，“听说茶能养胃，最适合晚膳后喝”

　　“皇后似乎有事要跟朕说，不仅仅是要喝茶吧？”他将茶杯握在手中，却不喝下去，似在等我的答案。

　　“今天听宫人说，庶妃巴氏胎位不稳，我过去看了看，赏了几件东西”

　　“后宫之事，皇后做主便是。”他端起备好的雨前龙井，饮了一口，这批新贡的龙井清新脆嫩，茶香袅袅萦绕在鼻尖：“这茶叶还是清淡些好，太浓了反而掩盖了原本的味道。”看他模棱两可的态度，有个念头一闪而过，骤然清明。

　　我知道他并不愿多提此事，原本以巴氏婢女的身份册封为侧妃已经是恩典了，还是多尔衮的意思。宫中数厌恶摄政王者，莫过于皇上。适时地转移话题。“我认为，皇上近来该多去她那儿走动走动”牵动着心绪，语出之时，平静得难以置信，真是佩服我自己，现在还能如此冷静。

　　“福临”我叫他的名字，入宫之后我再也没叫过，如今叫起来还是那么顺口，回想起在科尔沁草原的时候，他为了阻止庄妃带我进宫跟额娘起了争执，在科尔沁草原上望着天边的云卷云舒，吹起熟悉的旋律。。。。。。。如果他不做这个皇帝，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苦楚，我若不是嗣后，若不是博尔济吉特家最尊贵的格格，或许一切都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我知道你想的不是巴氏，你是想起了摄政王吧？我明白你以前被他压制身不由己，可巴氏是无辜的呀。从前的心事你都同她说，我好羡慕，现在你宠着我还不是因为知道我与多尔衮并无多大关联？巴氏在侧妃位置就够了”

　　一双利如鹰鹫眼眸睇着我，一道光直射入心底，没来由一紧，慌忙侧过头去，躲避他的注视，一阵清风袭来，寒翠庭中梨花开得正好，梨花如雪披霜在枝头。颇有梅花的清纯圣洁，杜甫便有诗：【三月雪连夜，未应伤物华。只缘春欲尽，留著伴梨花。】赞梨花雪白清幽高洁之气

　　“青儿似乎有心事在怀，在想着什么？这梨花雪白，似堆积的雪雕一般，想必你会欢喜的。他冷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庶妃巴氏孕育皇嗣，有功于社稷，且巴氏侍君日久，分位低微。妾以为，即便皇上无意予她正妃位，也该好好拟个封号给她，才不至于遭朝臣诟病。”

　　“此事是后宫之事，皇后为内廷之主，此事交由皇后处理就是，朕并无异议。”他手中捻着一串玉珠，通体翠绿，珠子浑圆色匀。这几年他秉承‘满汉一家’的治国理念，重用汉臣，亲近汉族文化，更不知从哪儿弄来几本佛学典籍，这串玉珠是一个僧人所赠，听说有宁心安神之效，他便戴在身边。

　　“妾薄学无才，皇上认为以哪个字为号才好，还请皇上钦定。”他抿了抿唇，放下玉珠，珠子在接触到梨花木雕花桌面时，发出“啪”的一声响。转而有些无奈地看着我。

　　我敛眉低目，盯着桌上漆木盘子，今儿早上就已经命内务府拟好几个封号送来。

　　“内务府无非是挑吉祥的字眼，都是好的。”我拿起最上面那一张，写着一个‘容’字。清雅端容。容颜姣好，“臣妾觉着，‘容’字甚好。”那张天然雕刻的脸没有任何表情，看不清想法，我知道他在犹疑，毕竟他并不想在我面前表露出对别的女人关心。

　　良久，他沉声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淡云月影夜朦胧，外面的一切皆被黑暗笼罩，唯有天边月影银光倾洒，柔和如纱，透过深绿宽大的树荫徐徐映出光影迷茫。借着月光，我看清了，这儿是御花园。

　　“带我来这做什么？我疑惑道。此时夜已深，若他有什么事要与我说也不该来这里呀，万一被人偷听了呢，也没听说过哪个皇帝深夜不睡觉，拉着皇后上御花园赏花的。

　　他不回声，径直走进花丛深处，将目光投向虚幻一处，“过来”

　　心中思及给巴氏拟封号之事，莫非这封号拟的不好，我进宫以来，一直谨言慎行，对太后恭恭敬敬，妃嫔之间和睦相处安安稳稳，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左思右想，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突然自身旁的花丛中折下一朵开的正好海棠花，轻插在我的发间。

　　“我记得你喜欢海棠花，可惜这儿没有月季，月季是花中皇后，它一定更与你相配”他笑道。此时早已不是那副冰冷的面容，恢复了往常的温然。

　　“对不起。”半响，他说道，脸上有过很深的愧疚。

　　“没必要给我说对不起，既然当了你的皇后，我便是一定要看着你如花美眷，宠幸妃嫔，不争不妒乃是基本要做到的”他微有错愕，我视而不见，继续道“便是要与那么多个女人分享你，我要做个贤德的皇后，必要要求你雨露均沾、广延子嗣，治理六宫乃是臣妾基本责任。”无视他变幻的神色，一口气说出一段话，将心头压抑已久的话尽数释出。

　　“青儿，谢谢你。”他深吸一口气，回以轻叹一声，“李太医刚才来报，钰贵人杨氏被诊出喜脉，已有两个月了，真不知如何对你开口”他面带歉然一笑，“做了这个皇帝最是不能任性，要以大事为重，能够娶你做皇后，我已经知足了。”他轻缓地揽过我的肩胛，我只穿了一件淡粉色锻质睡服，背上暖暖的，手臂默默收紧，揉进一丝复杂的心绪。他说：“还以为你会生气”

　　“没事”反正早晚会习以为常的。他是皇帝，我是皇后。若我只是个寻常妃嫔倒真的可以什么都不必理会，尽享皇恩殊宠，可皇后不行，宫里的人都是代表着一方势力，要取得平衡，谁得到多些，谁得到少一点，都与前朝有莫大关联，前朝后宫，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即位不久，要安抚人心，要办起事来大臣才不会有什么推脱之词。按下心中的苦涩，宛然淡笑道“我只想要福临的心而已，可以吗？”手指细细地顺着他的心脏位置轻划。

　　“如果这是青儿想要的，我将它相赠便是”

　　那夜，他送我一朵海棠花和一颗真心，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对他而言，这是两件最重要的东西了。

　　或许，我该庆幸。

　　月色未央，此时静好。

　　顺治八年十月，庶妃巴氏有孕，念其平素礼敬中宫，谦谨有度，品貌端庄，且侍君日久，劳苦功高，兼如今孕育皇嗣，有功于社稷，今赐号为‘容’册为正五品容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