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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的轻纱笼罩上空时，我执了一本《诗经》在手里，这个时候的诗经是最原始的版本，尽管我曾经读过，有些字还不能识得，大概意思是知道的。今天刚刚册封新选进的秀女，整个过程他没理会，全权交给我处理。

　　这次选秀可真叫人开了眼界，那几个秀女长得各有特色，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毫不逊色。八旗女子到了一定年龄便要由家人安排学习各种技艺，就是为着以后进宫做准备。

　　“皇后，看什么这么认真？”熟悉的气息呼着，身上的龙涎香自是道明了来人身份。

　　我翻了翻书页，‘诗经’二字赫然其上。“皇上，今日册封的秀女已安置在储秀宫，皇上是不是该去看看？”闷声问道。凡是秀女入宫，皇帝是该招幸的，这是规矩。

　　“你不想我来么？”他接着反问一句，声音听不出情绪，在我身旁的檀木凳坐下，脸上写满不满。

　　淡淡看了他一眼，匆匆移目至书上，只作不冷不淡的话语：“这是规矩，臣妾也不想坏了制度。”自从上次孝庄召我去慈宁宫问话，我就立心要做个贤后，独占皇恩近半年，已经够招摇了，这几天不断反复思量，这分寸是该把握好了，已经擅越了。

　　“皇后的意思，是不想让我留宿坤宁宫？”再次出口，他的音调变得冷淡，一下子把人带进冰窖里。看着他的脸，毫无一丝表情，眼底还有一丝期盼。从未见过这样的他，这样冷若冰霜的福临。

　　“福临。”我轻唤他的名字，“这是皇额娘懿旨，我也不想。”声线中已有些颤抖。“皇上来找臣妾，到底为了何事？时候不早了，妾打算安置了”

　　“朕刚亲政不久，有些事还不能完全理绪清楚，让皇后陪着批阅奏章”他收了冷漠神色，径直走进坤宁宫的内堂。我怀疑自己耳朵出现问题。“你说什么？”诧异与不解的目光投向他，后宫不得干政，难道他不知道？

　　“这奏章上许多字我都不认识，只好来讨教了”当初多尔衮执政时范文程几个文官让他给小皇帝请个老师，教他读书写字，多尔衮不肯。所以他这几年也没什么机会看书，除了平时耳熏目染学得丁点，奏章上的字也不能全部认识。说起来也是多尔衮的过错。趁着我想事儿的空当，他已将一卷深黄色的细卷绸缎在书桌上平铺开来，“听说你的国学学得不错，特请赐教”他的语调低低的，像是在害羞。之前在科尔沁闭关的时候，倒是把帝王专政时期的历史读了个遍，加上我本身就是汉人，他这算盘打得真不错，又听他道：“若是皇后不愿，我也不会勉强”

　　沉吟半响，“泱泱大国，足有五千多年的历史，这让我从何说起？”道出我的为难之处，“朕只想学习古之圣贤治国之道，给朕讲讲千古明君的典故吧”

　　“好。”

　　当初对历史很感兴趣，念道：“帝王之本在于修身洁行、以仁孝为先，待人以善，凡事明察秋毫，必心如明镜，善分对错，勿信奸臣小人，多纳劝谏，不耻下问，选用有才之人，勿论其出身，加以重用；奏章之事亦不可全信，需眼见为实，时常易服出宫探访，必得民情。需事亲力亲为，不必以亲王贵胄便在他人之前。先人后己，必得民心，与民同乐。若能如此，江山必得永固、国祚定然绵长”

　　一口气说这么大段，还真觉得有些口渴，端起桌上的雨前茶，一饮而尽，任由香气在喉间泛滥。

　　“皇后的意思是？”他的眼睛骤然清亮，似是深明其意，等着我最后一句总结。

　　“民水也，君舟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舔了舔舌头残留的湿润，“若能明白其中之意，便是明君。”怕他不明白，又补充道。

　　我们就着历史明君的话题聊了很久，睡意如潮水般袭来，催我去找周公下棋，我不断抗议，想要坚持，一时意识混沌，最后的知觉便是我躺在桌子上睡着了。

　　朦胧中，感觉到有一双手轻轻将我横抱起，放在床上，之后便感觉到额头上一阵轻柔。

　　我知道那是谁，心里还存了丝丝期待，期待他的下文。之后会发生什么？脑子立刻清醒，出现好多言情小说里描写男欢女爱的片段，我在想什么？居然还是希望跟他发生两情相悦的事，难道不想回到现代了？我怎么可以这样？极力压制住不寻常的想法，对于这样的事，向来是能避则避，冷静镇定的心态去对待，对于这样的异常自己也觉得怪异。

　　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帮我盖好被子，“福临。”身上的温度消逝的同时，我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双目仍是紧闭。他欲离去的脚步停顿下来。

　　“不要离开我”

　　其实，我一直做着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只身一人在那条黑暗的隧道中寻找出口，那条隧道很深很长，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依稀听到一阵哭喊声。音中藏不住悲伤欲绝，“福临，不要离开我。”七个字，在心底明晰射影，在那里寻找着自己的出路，但没有结果，仿若让人深陷下去，永难自拔。

　　这次，我看清了女孩的脸，正是那张日益熟悉的面容，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绝美而苍白，惹人怜惜。“福临，求你，不要离开我”她一遍一遍重复着这句话，还存着最后的期盼，隐隐预感到自己将要失去很重要的东西，比她自己的命还重要。

　　“福临，不要离开我，求你！”是她无边的绝望之中一直找寻的答案，她将他的容颜烙印心底，在无望中忘了抓住解救的绳索。

　　“福临，不要离开我”我喊出声来。

　　良久，终于有一只手抚上我早已冰凉的手掌，“青儿，我哪儿也不去。”

　　我挣扎一会儿便睁开眼皮，见他神色慌张含着担心的眼神瞧着我，似要看出什么端倪。“怎么了？衣服都湿透了。”

　　听他此言才猛然惊觉，单薄的锦碧睡衣早已被冷汗染了一大片，湿凉渗入肌肤。已无半点气力，刚才那个梦中情景还在脑中萦绕。

　　靠着他手心里的力度半倚着起身，“什么事让你怕成这样？”他拿起一段明黄绸缎，轻轻地拭擦着我额角凝着的汗珠，动作温柔缓缓，想要抚平我此时惊慌的情绪

　　“福临，我刚才做了个梦。想听么？”他的动作还在继续，“我梦见，你离开我了，任我怎么喊，怎么叫，你都不回头看看我”我对着他瞳中一泓静水，尽量使语气平静道。

　　“怎么会？傻丫头！平白无故说这些作甚？”他轻笑出声，却用着最真诚的音调。

　　“你总会的”这四个字一出口，镇定自若到连自己都难以置信，这四个字出口比我想象中简单，今日，我要向他说清楚，不能再宠擅专房，不然太后那边也不好交代

　　其实这也不用我说，他能在我身边这么久，只是因为时候未到罢了，到顺治十三年，那个大名鼎鼎的董鄂妃就会出现，从此集万千宠爱在一身。那时，我就是请他来他也不会理会了。

　　他不接话，只是冷眼睇着我，其中包含了很多意思，看得人好不自在。

　　屋子里变得安静，听见窗外在树枝上停顿脚步的乌鸦的几声哑叫。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他的语声冷冽而坚定，“我带你去个地方”

　　夜寒霜重，披上了件绒毛披肩，带着满心疑惑随他出了寝宫的门。

　　凄清的夜，宫门并列着两排灯笼，亮着柔和的光，守门的奴才见到皇上与皇后这么晚出来，轻声跪下行礼，福临命他们将宫门打开，又命他们退下。

　　一进去，一股油漆粉味儿飘散开来，很是刺鼻，我不由地打了个哈欠。这间宫室正在修建当中，却是异常华丽，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座落在单层汉白玉石台基之上，檐下上层单翘双昂七踩斗栱，下层单翘单昂五踩斗栱，饰金龙和玺彩画，三交六菱花隔扇门窗。殿内铺墁金砖，踏上去发出清脆的声响。

　　正中央摆放着一张菱花红木长榻，前有一张小书桌，亦为菱花红木制造。

　　他坐上那张明黄软榻，向我伸出手，我坐上去，将心中所想一并显示在脸上，示意我不明白他在做什么。这么晚带我来一间未完善的宫殿，他要干什么？

　　“你被梦境之事纠缠，这儿是未来的乾清宫，我日后理政的地方，定是龙气最盛之地，定能解你之忧。”他解释道。

　　“皇上不明白臣妾的意思，皇上是天下之主，将来后宫弱水三千，永远不可能独宠一人，难道臣妾说错了？”我垂下眼捷，不敢看他。幽幽地叹出一句话。

　　“那我，空设后宫，如何？”他用力将我的肩扶起，逼着我面对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带你来这儿，只是希望你知道，我的女人只有你一个，只想让你陪着我在龙椅之上睥睨天下，仅此而已。”

　　被他突如其来的力量，我见到目中闪烁的悲喜莫名，以及异常清晰的我。

　　“皇上，你太天真了。后宫中人必定是朝中大臣的亲眷，每个人都有她存在的必要，是一股连成一线的势力，皇上宠着谁，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所以要雨露均沾，你永远不可能不理她们，就算是为了牵制朝中大臣的权利。”

　　他安静地看着，脸上几度变色，瞳中的顾虑与挣扎清晰可见。

　　“可你知道，我只是想要你而已。”

　　“把你的心交给我就好，福临，我决不允许任何事情威胁到你的皇位。”

　　他沉默很久，终于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