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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不知何时停了。
风好似也停了下来。
四周静悄悄。
薄冥之整个人都缩成一团,长腿长脚折叠在胸前,双手紧紧抱住,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覆盖着紧紧闭合的眼睑。几朵晶莹的雪花在他鼻尖化开了,薄冥之喉咙中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睫毛抖了抖,终于是睁开了眸子。
那双黑如琉璃的眼眸中映出一个人的影子。
原来不知何时,剑宗无声无息地来到此处。薄冥之不知他来了多久了,但从他那满脸盛怒的神色看,剑宗心情绝对不佳。
剑宗身穿一身月白色长袍,被峰顶积雪衬得仙风道骨,那张岁月永远停留在三十几岁的脸庞尚且算得上俊朗,但是此刻神情阴郁而沉闷。
积雪在他脚下,被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身影愈发逼近了。
薄冥之心跳不受控制地极速跳动了起来,他尚且还记得上一次剑宗暴怒之后的结果——剑宗竟活活扼住他的咽喉,意图杀死他。
那几秒,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好在不过一会儿,剑宗便松开如同铁箍一般的手,放过了他一条小命。
按照原主的记忆,剑宗从未如那般暴戾过。
他顾不得冷,连忙拢了袖口站起来,看向剑宗,呵出一口白气。
他轻声说道:“剑宗,峰顶天寒地冻,不知您来此处是为了何事?”
剑宗的目光直射过来,待看见薄冥之眼中的恐惧时,他似乎被什么激怒了一般,突然狠狠一拂袖,冷声道:“你怕为师?”
要不是薄冥之有着来自21世纪的灵魂,算得上见多识广,只怕这会子都要被吓尿了。
他连连摇头,轻声道:“徒儿不惧怕,徒儿只是担忧师尊的身体。”
大抵是这句话安抚了剑宗,他的声音也稍稍温和了一些。剑宗的目光在薄冥之身上逡巡片刻,随后才说道:“罚你在峰顶受罚,你可有异议?”
薄冥之轻轻捏了捏袖中的手,他的手冻得发麻发痒,几乎失去了知觉,但是他的头脑确实无比清晰的。他表示自己没有异议之后,就见剑宗放出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灵鸟,那鸟儿在空中飞旋了片刻,便倏地钻进薄冥之手心。
低头一看,那是一只灵力聚成的幼小的鸟儿,形如绒球,小小的一只,很是可爱。
灵鸟在薄冥之指缝里冒出一个小脑袋,叽叽啾啾地用一双黑豆似的小眼睛大量他。
“你的刑罚暂免,先下山替为师解决一桩麻烦。”
听完事情的始末,薄冥之震惊地抬起头来,失声道:“有人冒充剑宗同门,为祸人间?”
剑宗点头:“你去杀了那些冒名顶替的魔修。”
薄冥之一时间不知作何表情,才能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抗拒。他并不想打打杀杀,他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和周沉星小师弟刷刷好感度,让他不那么讨厌自己而已。
但是这件事显然不能推辞,薄冥之只能答应下来。
薄冥之有些疑惑:“为何一定要杀了那人?这件事来势汹汹,必然有主谋……”
剑宗有些不耐烦道:“无非就是魔修惹的事,你难道还能杀尽魔修么?为师叫你去做,你变按照为师的做法去做好了。”
*
一步。
两步。
三步。
“啊……”
万宇听见痛呼的声音,便立刻停下脚步,薄冥之被他搀扶着,几乎整个人都歪倒在万宇的臂弯里,一片瓷白的脸颊也因为腿部的痛苦微微泛红,显出即为罕见的美景。
万宇被他的美貌晃住了眼睛,好半天才恋恋不舍地转开眼去,问道:“可是腿又疼了?也是,在那种地方冻了这么些日子,只怕会留下旧疾呢,往后还要好好将养才是。薄师兄,你走路这般艰难,还是我来背你吧,横竖也没有几步路了,都快要到你的院子了,这段路上不会有人看见的!”
薄冥之摇头拒绝,闭着眼,等腿上那股酸麻劲过了,才慢慢挪动着往前走。
真无语,在山洞坐了几天,冻得没有知觉,倒是不知道腿冻得这么严重。他得赦离开峰顶,御剑都没有办法御,还是万宇把他带下来的,一路扶着往院子走。
一步。
两步。
又不知走了多少步,脚已经有些无力了,薄冥之刚想要停下来休息休息,便见前面门框处站着一个人。
周沉星抱着一本书,眼色沉沉的,瞥了薄冥之一眼。
待看见薄冥之整个人几乎都要依偎在万宇怀中的时候,他眼底露出一丝厌恶的神色。
——利用美貌,诱惑他人。
恬不知耻。
薄冥之还不知道自己在攻略对象心目中又多了一条坏印象。
要不是好感度已经退无可退,否则这时候他一定能看见好感度又掉下去一大截。
薄冥之握住万宇的胳膊,在地面上站稳了抬头便看见周沉星扭过头如临大敌似的离开。
看见他就好像看见瘟疫一般。
薄冥之心里挺无语的,能不能不要随便给人固定思维啊?
自从他穿越过来,一直安安分分的,要宝物就让宝物,不争不抢不作妖,干嘛要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他?
周沉星迈出一条腿,就要跨过门槛的时候,余光恰巧看见薄冥之一抹委屈的神色,他动作顿了顿。
心里一股奇怪的不悦感蔓延开来。
薄冥之支着一条冻得没什么知觉的腿,没法拦住周沉星,只能站在原地喊他:“师弟,你别忙着走,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周沉星站住了,但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凉凉的,充斥着拒人千里之外:“这声师弟,我可不敢当。”
此话一出,万宇大为展眼。
他不可置信地去看周沉星,想晃一晃他的脑门,看看里面是不是坏掉了。
是什么给他的勇气,让他跟薄师兄这般置气!?
薄师兄生气后会引发的一万种可怕事件在他心里挨个回忆了一下——
上一次薄师兄因为内门弟子对他不敬,大怒,罚其跪在山门外三天三夜。
上上次,一个外门弟子不认得薄师兄,竟然出言挑衅,被薄师兄用剑柄抽了七七四十九下,抽了灵根丢下沧山剑宗……
万宇禁不住浑身一个激灵,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去观察薄冥之的神情,试图说点儿好话,让他尽量消消气,结果就看见薄冥之呆呆地站在原地,脸上什么表情都有,唯独没有愤怒。
薄冥之身上依旧是那一身长衫,在山洞几日没有换洗,显得有点脏乱,皱巴巴的衣料甚是可怜地贴在身侧。
然而他长得矜贵俊秀,即便是穿成这样,也没有遮掩住他半分的姿容。
他听了周沉星那句伤人至深的话,好似有些难过似的,眉梢轻轻蹙着,长长的羽睫抖动,白瓷一般无暇的面孔浮现出几许无措和难堪。
万宇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性取向,可他只是看了这样的薄冥之一眼,脸竟蹭的红了个透顶。
他心里乱糟糟的,满脑子都是薄冥之那委屈至极的眼神,心里软成一团棉花似的,下意识对周沉星就改变了看法。万宇斜眼看着周沉星,语气很是严肃道:“你怎么跟薄师兄说话呢?如此失礼,有失教养!”
周沉星眯眼,周身气压愈低。
薄冥之叹了口气,拦下万宇,轻声说道:“不怪他,是我的错。”
那声音清浅如雨后的风,极为轻软柔和,一丝侵略的意味都没有。万宇眉头一皱,满脸不解。
薄冥之笑了笑,“若他有失教养,也是我没有教好。”转头看着周沉星,薄冥之唇角轻轻扬起,眼神坚定而温柔,他用询问的语气说道:“如果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好,那么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至少不要一直这么厌恶我。”
“我是你的师兄,以前也许不称职,但是以后我会学着做得更好,我希望你能再相信我一次。”
周沉星袖中拳头一瞬间握紧。
他薄凉的眼尾露出一丝茫然,抿着唇紧紧盯着薄冥之。
这个人从未用这般温柔地语气说过话……不,也有,在他险些被掏出金丹之后,他不仅不杀他,还一反常态地对他十分温柔,替他疗伤。
这段时间,也不曾再对自己呼来喝去,动辄打骂。
这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久久得不到回应,薄冥之有些局促地眨了眨眼,艰难地迈着步子走上前,伸出手来。
见周沉星没有排斥,他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周沉星的手。
那只手,是少年骨相,细而袖长,薄而白皙的皮肤覆盖在其上,能看见青紫色的血管,奔腾着一腔热血。
薄冥之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你会相信我的,对吗?”
万宇倒吸一口凉气,方缓过神来,便连忙上前扶住薄冥之。
他那双腿受冻太久,根本无法长时间站立行走,仅仅是朝周沉星走了那么几步,整个身子就开始摇摇晃晃,似乎要栽倒。
但是有一双手比他更快——
周沉星眼神沉得像海,睫毛微微垂下,看着近在咫尺的薄冥之,一双手准确无比地托住了他即将倒下的身子。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钟。
周沉星语气疲惫,眉尖蹙起,不悦道:“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薄冥之:“……”
熊孩子就是固执到可怕。
一旦伤害过,就难以扭转恶人的印象。
但是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周沉星的双眼,笃定地说道:“我没有!我是真的,想对你好。”
薄冥之有点急,伸出白生生一只匀停的手,作起誓状放在耳侧,带着一丝不悦说道:“要我还骗你的话,就让我五雷轰顶,永世不唔——”
话还没说完,一只手就把他喋喋不休的嘴给捂住了。周沉星微微皱眉,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并不是很相信薄冥之,但是刚刚在听见他赌咒那一刻,他心底竟然慌乱了。
低下头,没好气地看着薄冥之,他冷声道:“胡说这些有什么用?”
薄冥之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笑:“你刚刚是在关心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