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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苏未锦缓缓扬起唇角，微微有些苦涩，“祖母，未锦真的并没觉得有什么委屈。您心灵剔透，孙女也不敢过于欺瞒。虽受了很多苦，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未锦无依无靠，承蒙祖母多年来关照有加，才能在府里安然生存。便是偶尔受了什么气，只消想想以后，便也宽心了许多。”

　　老夫人猛然睁大双眼，犀利地目光在苏未锦的身上来回打转。她对这个孙女算不上关照，左不过是自己大儿子亲生骨肉，也是自己的亲生孙女，不愿看见她太过落魄。大夫人表面上慈爱所有庶子庶女，但实际上该用的伎俩，都是自己曾经对待庶子庶女用过的，老夫人其实也算理解。

　　登高必跌中。若不处处提防其他房里的妾室和庶子庶女们，自己和嫡子女的位置将极有可能不保。

　　这几年来，苏未锦日日都会站在院外向她请安，她也并没有召见，一方面也是顾全着大夫人那边。但是苏未锦无论风霜雨雪，从未疏漏过，这是其他孙子孙女们无法做到的，令老夫人心里软了许多。

　　往日听闻苏未锦面对众人都畏畏缩缩的懦弱样，老夫人不曾真正怜惜。弱肉强食，后宅之中没有哪个软弱之人会永远受到庇护，只有自己争得一席之位，才有可能安然立足。

　　今儿个苏未锦忽然向她说出如此胆大妄为之话，倒叫她另眼相看了。她沉吟了些许，缓缓说道：“依你所说，平日里你扮柔弱都是装给她们看的？嗯？”

　　老夫人的语气有些沉重，压得苏未锦有些喘不过气来。饶是她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可终究只是一个十岁的小丫头而已，哪里算计得过一个在后宅之中傲居首位数十年的老太太？

　　然而，为了以后的生存，苏未锦清亮的双眸毫不畏惧地看向老夫人，“是！未锦不敢对祖母欺瞒，未锦确实是想日后衣食无忧，并且在府里受到众人的尊重。未锦之母虽已身亡，但从未被父亲休掉，而父亲也是认未锦这个女儿的。可如今我倍受欺凌，那些拜高踩低之人无论丫鬟与小姐，都根本不把我当小姐看待，未锦心中不服！”

　　“好大的口气！就凭你一个小丫头，就想翻云覆雨？”老夫人冷哼一声，刚刚还对苏未锦有些另眼相看，现在尽显鄙夷之色，“你当所有人都是愚钝之人，任凭你一人糊弄？我倒是高看你了，还以为你是真的对我孝顺，原来只是在韬光养晦，想从我这里得到些许利益而已！”

　　苏未锦心中大惊，这些确实都是自己心中所想，老夫人竟然全部看穿了！她轰然下跪，心口处微微起伏着，内心早已乱了方寸。

　　募地，她脑海中忽然飘过那个白衣男子的一句话：你可以欺骗任何人，但不要试图糊弄你的祖母。

　　当初苏未锦还不相信，只觉得老夫人虽是精明之人，但也需要亲人的孝顺和尊敬，哪里会去猜测这么许多阴谋阳谋的。

　　“怎么不说话？”老夫人显然已经有了些许怒气，坐正身子微微眯起眼睛看向苏未锦。

　　苏未锦深呼一口气，再度抬起头来时，眼中已经含了三分泪。她声音清脆，语气坚定不移地说道：“祖母，未锦是真心孝顺您，不曾想您竟会错了意。我自幼无母，父亲又忙于正事，时常不得空见儿女们。更何况，我一直不得父亲心意，虽有心尽孝，总没得机会。倒是祖母宽厚待人，就连您身边的人都对未锦礼遇有加，未锦深深地记在心里，也感激祖母的疼爱。”

　　说到这里，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老夫人的脸色，见怒色稍褪，心中也着实放松了一些。

　　她接着说道：“未锦不是铜墙铁壁，每次的疼痛都是忍了又忍后才好转的，未锦不想一辈子都受苦。别的女孩穿着漂亮的衣服，头上的簪环也是出类拔萃的，未锦看着会眼红，会羡慕，会嫉妒，却从来不曾得到半分。祖母也是从孩提时代长大的，一定能够体谅孙女的苦衷。饶是未锦并没有排入姐妹们的行列，但终究是父亲的亲生女儿，未锦心有不甘，想要改变。祖母也切莫误会，您是未锦的祖母，但在未锦看来，如同生母一般亲切，并没有隔代的那种生疏感。倘若祖母不喜欢未锦尽孝，从此以后，未锦只远着祖母些，不给您添堵便是。”

　　说完，苏未锦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泪水也啪嗒啪嗒地掉落在地上。

　　这些泪水，总是含了些真心的。

　　这几年来，她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渐渐蜕变，心虽然已经硬实了许多，却还是有许多委屈想要有人倾诉。

　　然而，一个人都没有。

　　没人会喜欢看她哭得鼻涕眼泪满脸的丑样子，反而会嘲笑她不知轻重。

　　苏未锦心中苦涩，为什么同是苏侯府的女儿，自己却要从小承受那么多的痛苦，竟然连个丫鬟都不如？

　　她没有抬起头来去看向老夫人，大不了被遣出苏侯府自力更生，也比在这里生活得更自在。只是那样的话，岂不是太便宜了她们？

　　不！

　　为了让所有人看到自己的崛起，她苏未锦不能放弃！

　　周妈妈的额头都有些渗出汗珠了，乖乖，这未锦小姐可真是大胆，竟敢说出如此狂妄的话来。她悄悄地打量着老夫人阴晴不定的脸，心里有些担忧，觉得苏未锦真是有些不识好歹，不懂得见好就收。

　　良久，老夫人似是叹了一声，闭上眼睛重新斜靠在暖榻上，手上的佛珠轻轻捻动，“下去吧。”

　　“是，未锦告辞。”苏未锦恭敬地说完，站起身来刚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一个洁白的锦帕，递上前温声说道，“祖母，昨儿个未锦偶然听闻您偶感咳嗽，隐约带着些痰，所以今儿个才去梅园里摘了些含苞单叶绿萼梅，《百草》里有写道：单叶绿萼利咽尤良，含苞者力胜。可是不小心误闯了宴席，惊扰了正在赏梅的客人，是未锦的不是。”

　　老夫人眼中一亮，唇角露出些许笑意，抬眼示意周妈妈。

　　周妈妈立即走上前接过来，递给老夫人。

　　老夫人打开锦帕一看，里面确实是梅园中刚刚采摘的绿萼梅，这其中的心意，她自是懂得。

　　她微笑颔首，看向低眉顺眼的苏未锦，终是慈爱地说道：“好孩子，难为你了，我道你为何误闯梅园，原来竟是为了这个。你且去吧，我自有计较，定不会委屈了自己孙女便是。”

　　“未锦谢过祖母。”苏未锦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平静地道谢过后，转身缓缓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