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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公主泫然，冯愉慌了下神，本想从窗户直接翻进去，还是觉得不妥，便绕到正门进来了。刚一进去，他就闻到浓厚的酒香。

　　冯愉皱起眉，走到窗边问朝阳：“公主这是喝了多少酒？”

　　“一点点而已，我没醉。”公主压下了刚刚莫名的委屈，准备扶着墙瘸着腿走到床边。

　　看不过去她这么辛苦，冯愉说了声“失礼了”，就把公主横抱起来，放到了床边。

　　细细帮她检查了腿，冯愉觉得奇怪：“没有哪儿有问题，天气也很好，怎么回事？”

　　朝阳双手撑在床沿，细白的罗纱袜挂在脚踝，随着她双腿的晃动在空中当来荡去。“我也不知道，不然问你作甚？或许是因为喝酒的缘故？”

　　冯愉摇摇头：“酒活血。”帮她把足袋穿上，他突然问道：“你是不是之前，心绪起伏大了？”

　　朝阳把脸别开，不说话了。

　　小莲拿着用以给公主揉腿的药酒进来，就看到两人之间气氛怪怪的，把药酒递过去，她对公主说道：“公主，方才冯公子听到你腿痛，急匆匆就来了呢。”

　　公主还是不看他们，低声说了句“多谢”。

　　接过药酒，冯愉对小莲笑笑：“她许是喝多了闹小脾气呢，小莲姑娘还是帮她再准备一碗醒酒汤吧，我在这儿照顾她。”

　　小莲点点头，去了小厨房。

　　“我没耍脾气。”公主看着冯愉半蹲着给她揉腿，低声说到。

　　“知道。公主不是那样的人”冯愉没抬头，一边忙着一边回应她。

　　这会儿子，朝阳的小性子倒是真上来了，她轻轻踢开冯愉的手:”知道？知道那你还那样给小莲说，也不问问我怎么了。”

　　看她任性的模样，冯愉失笑：“我瞧你这腿没事儿啊。”说罢干脆也不帮公主揉了，寻了个椅子坐到一旁：“朝阳若是想找人倾诉，我就在这儿听着。”

　　可惜公主的苦恼，不足为外人道。她只能想了半天，模模糊糊道：“有的事情，我也觉得蹊跷，却总找不到其中关键。听了一些说法，不免会乱想，也不知该信自己还是别人。”

　　皇家看似风平浪静，风光无限，其实中间有多少波澜汹涌，经历了多少变故，也只有其中的人知道。史书是不会记载这些的，后人也只能知道寥寥几句谁的出身谁的谥号而已。

　　冯愉理解，也不多问，只是以目光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朝阳也不知道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她该怎么理清，遇刺的事到底是她怀疑的与乔家有关，还是太子那儿指向二皇子的证据呢？她问冯愉：“如果被最亲近的人背叛了，你会如何？”

　　说出这句话的朝阳公主不知道，她现在就像一只被人抛弃了的小兔子，鼻头还红红的，小小一只缩在那儿，令人怜爱。

　　她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冯愉的回答，不禁疑惑地看向他，却看到冯愉温柔地注视着自己，嘴角挂着一抹笑。

　　被他的模样吓到，朝阳往后靠了靠：“你这是作甚？哑了？”

　　摇摇头，他说：“我想起我小时候养的小宠，也是这样一副害怕被人抛弃的样子。”

　　朝阳公主嗤笑：“别拿我与弱小的东西比较。”

　　“说的也是。”冯愉点点头，思考片刻，他问道：“公主，现在困吗？”

　　“喝了酒反倒清醒很多。”

　　“那想不想出宫玩？”

　　她瞪大了猫儿般的眼睛：“现在？”

　　冯愉看着像个诱拐小女孩的人贩子：“对，正好太阳落山了，西市的夜市要摆出来了，朝阳见过吗？”

　　大殷是个重商的国家，来来往往各个周边的国家的商人都在这里有贸易往来。殷都的西市是出了名的繁华，尤其是夜市，在有的国家还在实行宵禁时，他们就放开了整个西市作夜市，整个晚上都会灯火通明持续到第二天凌晨，是大殷最为出名的所在。

　　朝阳当然听说过夜市的大名，只是身份特殊，从来没机会去体验过。

　　“我们偷溜出去，不会被发现吗？”她压低了声音，凑到冯愉耳边问。

　　“我自有办法，不必担心。只说你想不想去便是了。”冯愉笑

　　挣扎了半天，公主还是没能敌过她的好奇心：“走吧！带我去看看夜市！”

　　冯愉去吩咐了门外的宫女，让她一会儿告诉小莲，公主太疲乏已经睡下，自己今晚在这儿陪她，不必守夜了。

　　片刻，他带回来一套普通女子的衣服给公主换上，自己身上的衣袍也换成了棉麻做的，只是穿在他身上还是掩不住他的气质，反而让他看起来像哪家落魄的贵公子。

　　公主换上衣服，跟着冯愉，从宫里的后门随着出宫的宫人混了出去。

　　看到朱红的大门在他们身上缓缓关上，公主有些不可置信：“就这么容易就出来了？“

　　冯愉点点头：“有钱能使鬼推磨。“

　　朝阳逗他：“不愧是营城冯家的人啊，财大气粗。“

　　夜市不愿，但是冯愉想着公主腿疼，不愿让她多走，请了辆马车，送他们到西市口。

　　坐在普通的马车上，公主悄悄跟冯愉抱怨：“这个马车为什么这么抖？“

　　“你一般坐的御造的马车，是四匹马拉的，马也是上好的种，车身是檀木，软垫下还有弹簧把震感减小，普通的马车哪会讲究这么多。“

　　朝阳不由得有些佩服他：“你知道的好多啊。“

　　马车停下，夜市口到了。

　　冯愉把公主从马车上抱下，从一个小摊子上买了顶幕笠给她带上，长长的白纱垂下来遮住公主的脸，朝阳只觉得好新鲜，用手挥着玩儿。

　　把公主的手捉住，冯愉掀开她的面纱，认真看着她说到：“一会儿一定要牵好我，不可乱跑，知道吗？“

　　看到她点了头，他才满意地把面纱放下，牵住朝阳的手，往里面走去。

　　刚刚冯愉实在跟朝阳太近了，朝阳觉得自己的脸又红了，幸好被面纱挡住了他看不到。“怎么把我当小孩啊……“她低声埋怨着，声音里却藏着自己都没注意的欣喜。

　　这儿的夜市是一个近乎圆形的布局，横竖两条街贯穿，还有其他小路，全都汇合在中心的广场。每条街有不同的东西，两边是琳琅满目的商铺，一条挨着一条，由于并不宽阔，都往高处修，鳞次栉比的屋脊上挂着一串又一串的大红灯笼，映得这一圈的夜空同白昼一般亮。

　　公主抬起头，四处张望着，这对她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

　　朝阳东看看，西摸摸。进了泥人街，她立马被惟妙惟肖的泥人吸引了，在一个老爷爷的摊位前驻足，拉着冯愉看：“你快看，这几个小动物好可爱啊！“

　　冯愉看了看，也就是普通的小猫小狗，但是做成了憨态可掬的模样，胖乎乎的，很讨女孩子喜欢。他本来想拉着公主继续走，却看到她的眼神里都是亮晶晶的崇拜和喜爱，话到嘴边就变成了：“老人家，这些多少钱？这些小动物我都要了。“

　　朝阳欢呼一声，捧着泥塑的小动物围着冯愉开心地转圈。

　　冯愉再度牵着她，哭笑不得：“走吧，前面还有更好玩的呢。”

　　尽管是夜市刚刚开张，已经从四面八方涌入了人流，朝阳小小一个，被冯愉牵着在人群中穿梭，踮起脚都看不到前面，满足不了她看个全的心情。

　　“冯愉！“她大声喊着。

　　迅速捕捉到她的声音，冯愉回过头看她：“怎么了？“

　　“人好多啊，我什么都看不到。“朝阳有点委屈。

　　冯愉对她神秘一笑：“一会儿就不挤了。“

　　本是要带公主走到中间，但是没想到中途穿进了全是小吃的巷子里，朝阳可是个小馋猫啊，一看到吃的脚步就挪不动了。

　　才走了几个摊位，冯愉的手上就帮公主拿满了汤麻圆、串串、冰糖葫芦……眼见公主还要买，他喊住她：“朝阳，少买些……”

　　朝阳不在意地挥挥手：“钱我回去让小莲拿给你。”

　　冯愉忍不住笑出声：“我是怕你吃太多，回去肚子不舒服，这些外面的吃食总归不必你平常吃的干净。”

　　朝阳手里拿着烤肉串，向冯愉做了个鬼脸：“不干不净，吃了不生病！”

　　嘿，这个小丫头，才出来没多久就学会说这些了，冯愉暗自发笑。随她去了。

　　没走多久，他们来到了最中央的广场，最靠里的是各个大酒楼，都是金碧辉煌的样子，灯火通明，样式却又各不相同。不同于他们来时的小径上那些小酒楼都有小厮和姑娘在门口招揽客人，这几个伫立在中间的大酒楼门口人都很少，即使围在中心广场的人很多，也没有人挤在酒楼前，反而自动让出了道路。

　　领着公主在一家酒楼门口停下，公主抬头看了这家的名字——“摘星楼“。

　　摘星楼的设计十分独特，是宝塔形状，尖尖的塔顶直入云霄，大概十层左右。每层都有飞檐翘出去，形态各异的屋脊兽镇守着每一层。最奇异的是，屋檐边上都有琉璃做的小圆柱耸起，每一层都挂着不一样的花灯，有的是莲花状，有的是葫芦状，烛火映在七彩琉璃上，异光大放，似有彩虹在屋瓦上流动，整座宝塔熠熠生辉。

　　“好大的手笔……“朝阳不仅感叹，设计这摘星楼的工匠真是别具匠心，酒楼的老板也是财大气粗，宫里拿来做小件的七彩琉璃他敢在屋外这样大肆使用，是有多财力雄厚呢？

　　“看傻了？“冯愉晃晃她的手，朝阳才反应过来他们还牵着手呢，连忙把手从他干燥而温暖的掌心缩回来。

　　冯愉并不介意，指了指里面：“不仅外面好看，里面也挺不错，走吧。“

　　朝阳摇摇头：“咱们是偷偷出来的，都没带银子，也不好叫人记在账上，还是换个地方吧？“

　　看她一副精打细算的小模样，一点也不像个矜贵的公主，冯愉觉得她有趣极了，生出了点逗她的心思：“我们悄悄进去看看，装作要在这儿休息的样子，然后偷偷跑，如何？“

　　朝阳公主一寻思，冯愉才不像这么鲁莽的人，也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甜甜一笑：“好呀。“

　　虽然两人身着普通的衣裳，但是这通身的气度却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门口的小厮也是有眼力劲的，礼貌地把人请进去，问道:”两位客官是吃饭还是喝茶？”

　　冯愉走在公主左边，悄悄在她看不见的一侧掏出一块令牌，让小厮看了一眼。小厮没见过这个牌子，却听管事的专门和他们交代过，若是看到拿着这样令牌的客人来，一定要把顶好的东西全部提供上来，最后的帐也都记在店里即可。

　　小厮立马换了表情，更加恭敬了。冯愉正准备不动神色地把令牌收回衣袖里，却被突然蹦过来的公主吓了一跳，朝阳开心极了：“哈，我就知道，你才不会什么都没带就领我进来。“

　　但是公主并没有深究这是什么令牌，也没有问冯愉和摘星楼的关系，只是沾沾自喜自己发现了冯愉的小心思。

　　冯愉跟在她和带路的小厮身后，很是喜欢公主的大智若愚。

　　“两位，这一层今天没人，小的擅自给两位包下来了，从这儿看出去能看到广场上的活动，是最好的视角，等会为两位上茶和吃食，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的就好。“摘星楼把小厮训练得很好，说话做事都是面面俱到。

　　朝阳在皮质的大椅上不顾形象地靠着，摘下了幕笠，喝着热茶惬意地说到:”没想到宫外也有这么舒适好玩的地方，吃的也好好吃啊，以后可以经常带我来这儿玩吗？”

　　说话间，小厮又端了几道吃食上来。

　　“这是什么？”朝阳捻起一颗圆圆的东西问道。

　　小厮弯腰回她：“这是番茄乌梅，用盐和汤渍了番茄和乌梅后，把乌梅夹到小番茄中，两个在一起的口感酸酸甜甜搭配起来很是合适。”又指了指一个白瓷壶：“吃完后喝我们家特质的百里香薄荷茶，更是回味无穷。”

　　这些东西实在是太对朝阳的胃口了，她不顾有点圆滚滚的肚子，趴在桌边一样一样的尝着。

　　冯愉好奇：“你今天不是去宫宴了吗，没吃饱？”

　　朝阳吃得嘴里含糊不清的：“那么多人，得注意形象呢，一个菜不能吃超过三口，哪吃得饱。”

　　看她吃得差不多了，冯愉把她领到阁楼边。果真如同小厮所说，这里可能是整个西市最好的视野了。

　　虽是近集市中央，但是摘星楼是这儿最高的建筑，他们所在的这一层也是最高的一层，挂的花灯是月宫的模样，应了这手可摘星辰的楼名。地势高，就看得远。

　　夜已经很深了，所有店家的灯都点亮了，从最远的入口一盏一盏，星罗棋布，如闪烁焰火一般，随着攒动的人流流向了中间，汇集在正中央的广场。

　　如同天上的骄阳升起，在蹦出地平线的一刹那光芒万丈齐发，洒满人间。

　　“朝阳，我今天带你不仅是出来玩儿的。”冯愉把看得入迷的公主轻轻扳过来，认真地看着她。

　　朝阳不解：“那是什么？”

　　冯愉走到她身后，两手扶着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中央的广场，此刻快到子时了，各方的人都聚集在了广场上，拿着什么东西写着，离得太远，朝阳看不真切。

　　“你知道这广场名叫什么吗？”冯愉问道

　　“中央广场？”朝阳笑了。

　　“朝阳，你看，整个西市的形状，像不像一轮从东方升起的朝阳？”

　　冯愉捂住公主的眼睛，在她耳边轻轻告诉她：“这个广场，叫做朝阳广场，是以你的名字命名的。”

　　他把手刷的一下盖在朝阳眼睛上的手拿开，朝阳睁开双眼：

　　所有站在朝阳广场的人们都点燃了自己手上的孔明灯，一齐放向天空。

　　点点烛火，笼罩在白色的纸灯中，承载着人们美好的心愿，在大家的期望中，摇摇晃晃升向夜空，与星汉银河杳杳对应，那是灯和光明的海洋。

　　朝阳公主伸出手，她站在那么高的摘星楼上，几乎能摸到从窗前飞过的孔明灯。

　　冯愉继续告诉她：“朝阳，三年前的今天，你才刚刚及笄，就宣布代表大殷皇室出征，你说，不驱匈奴，不回殷都。”

　　“百姓为了感谢你，把西市改成了太阳的模样，取为朝阳广场。每年的这个时候，他们就会到这儿来，在孔明灯上写上为你祈福的祝词，用孔明灯送到天上，他们说，等孔明灯飞到看不见时，就是长夜散尽之时，朝阳就会回来了。”

　　就连朝阳自己，都记不得自己是哪天宣布的出征，可是这些百姓记得。

　　李朝阳在这一刻，突然想起，那么多次在塞外的帐篷里，她一个人守候着日出，抱着膝盖告诉自己，朝阳就要升起，会给自己带来力量。

　　原来这力量，是殷都的百姓，从遥远的家乡，用最诚挚的心，给她寄来的祝福。

　　她再也忍不住了，转身扑进冯愉怀中，嚎啕大哭。

　　而窗外，漫天的孔明灯点亮了整个天空，人们在朝阳广场上，低头合十，为自己的亲朋，为他们守护了大殷平安归来的朝阳公主，虔诚地祈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