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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呼机震动，一个陌生的号码。

　　张华跑到巷口的公用电话亭拨回这个号码，电话里传来嘶哑的声音，你是张华？回答是。那呆板的声音又问，你认识单兵不？张华说，你谁呀？不认识。那嘶喉咙厉茬起来，严肃点，我派出所的。张华心咯噔一下，不自主就颤了腔，单兵犯事了？电话那头哼一声，什么事？在你酒吧里剁了人家手指头，被依法拘留了，你马上过来配合我们调查一下情况。张华唯唯应诺，好好好，他，他关在哪个派出所？

　　“在这里。”就在身后响起那个苍凉的声音。张华一愣，扭头，就见那个戴墨镜的少爷对着手里大块头的手机，捏个嗓子在怪笑，笑得张华浑身起鸡皮疙瘩。

　　张华拱手作揖，“阿兵你这化生子，ＴＭＤ不做人总做鬼，不说人话倒学公鸡叫，总这么一惊一乍，哥迟早会心肌梗塞，一命呜呼的。”

　　“哥的胆子原来这么小，怪不得听人说前一阵子某人晚上经常做恶梦，不知有没有这档子事？”阿兵还幸灾乐祸。

　　“操，杨伟这娘们的破嘴真讨厌，虚心接受，死不悔改，教猪都教变了。”张华恨恨地咬牙齿，说罢往酒吧走要收拾这小子一番。

　　阿兵拉住张华，“干嘛呀？本少爷不都补偿你了吗，那阵子怕你担忧，我不一直跟你班吗，陪吃、陪喝、还陪睡。”

　　张华笑，“你三陪啊。”

　　“你骂人呢，你骂我是鸡。”

　　张华又笑，“你怎会是鸡？绝对不是。你是司令，你是霸王。”

　　阿兵开心了，“这还差不多。”

　　张华喘口气，“具体一点，是鸭司令、鸭霸王。”

　　“你调戏我，你说我是鸭子。”阿兵动粗，张华就跑。阿兵腿长，几步追上揽住张华的脖子往后狠拽，张华使劲反抗，阿兵就用下巴额抵住张华的头，外面看去，好象两个小子的脸面粘在了一块，显得暧昧之极。张华勒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样子有损市容的，绅士可不能干有伤风化的事。”

　　坏透顶的阿兵说：“我是兵爷我怕谁。我可不是绅士，我只搞绅士。”

　　张华忙止住，“喂，说话出格了，不开玩笑了。”

　　阿兵听话收手，左手掏出一包烟给张华，示意自己腾不开手，让张华抽出一根给他叼上、点火，右手握着那东西故意在张华眼前炫耀。张华就顺了他的意思，说你拿块板砖干什么？阿兵头一甩，很虚荣地说，板砖？看清楚，这是大哥大，Ｃ城没几个的。张华问，你的？阿兵老实说八哥借给我玩玩。张华鼻孔里鄙夷一声，很显摆是吧？又问，哪个八哥？丘处机吗？阿兵的兴致被浇了一盆凉水，闷闷说是。张华阴阳怪气，八哥对你真够意思的，是不是跟他有一腿？

　　阿兵当即认了真，“你胡诌些什么？老子是那样的人吗？”脸色已是人前博弈时的铁青，说出的话透着与年龄极不相称的世故，“在外头混，你真以为海阔天空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们不过相互利用而已。你以为我靠吃软饭当武器，告诉你，老子从来就不是吃素的。”

　　张华情知不妙，惹毛了大少爷，疚然搭他的肩。阿兵愤然挣脱，吼起来：“走开，再说老子翻脸了！”说罢气冲冲蹬着僵硬的步子就走。

　　张华脑子有点短路。闹不清自己为何说些酸不溜秋的话，好一会儿才有点头绪，是因为嫉妒，对，是嫉妒。嫉妒什么呢？嫉妒另一个男人？张华觉得不太靠谱，想笑却笑不出。是因为，是因为自己对阿兵的感受吗？什么感受？张华不敢开启那个盒子，那是潘朵拉的盒子，打开，会中邪的。

　　张华杵在那，想挽回又怕这小子发飙。走到马路对面，阿兵却喊：“我要喝豆奶。”

　　望阿兵仰喝豆奶时起伏的喉结，张华说：“不气了？”

　　阿兵白他一眼，“就你?犯不着。”低头，声音细下来，“下次别再这么说我了，别人敢说不怕揍扁那就说去，你说我就不行，我憋屈。我啊，也就在你这吃软饭。”说完紧紧箍住张华的肩，扬声：“听见没有？”

　　张华瞬时神经末梢都充溢幸福，脑壳象啄米的鸡。

　　阿兵想买一块手表，一定拉张华替他参谋。那年月没有江诗丹顿、劳力士之类的进口名牌，大多是款式单一的国产货，男款的一个大圆块，女款的一个小圆块，呆滞得很，哪象现在流行那些浪漫缤纷的情侣套表。

　　来到Ｃ城百货大楼钟表柜前挑来挑去，张华怂恿阿兵拿块辽宁产红旗牌的，说也算国内名牌，价格也适中，只７３元。阿兵撇撇嘴，指着一款上海牌手表说，就是它了。又很老道地解释，这款叫Ａ５８１细马表、17钻、长三针、摆轮装有14个螺钉，这是市面上最好的货色了。

　　阿兵得意告诫，手表之于一个男人，好比佩剑之于一个骑士。张华紧跟而上，也好比好文胸之于一个美女，好内裤之于你这样的帅哥。阿兵频频点头，对，对极了。张华说，可以啊，看不出肚里有点精饲料，你既然这么在行，拉我来参考个什么劲。阿兵不理他，叫营业员拿出两块仔细对比端详。张华小心翼翼说，少爷，要125元呢，挺贵的呢，我没带那么多钱。阿兵切一声，谁叫你掏钱了？然后挺大气对营业员说，就要这两块了。从兜里利索掏出一叠钱，数了25O张1O元币(那时还没有1OO元5O元币)仍在柜台上。张华傻了眼，说你小子发财了。阿兵说管我呢，就不许你家那口子发点国难财。意识失言，忙更正，呸，错了错了，老子又不是你家婆娘。然后递过一块，喏，你的，一人一块。张华不接，阿兵圆眼，作状往地下砸。张华忙接下，我要，我要。心痛嘀咕，好贵，要25O啦。阿兵就笑，我俩合起来不正是二百五？又挑表带，当然是阿兵中意的高档牛皮，又花去30元。

　　上好表带，阿兵伸右手，说给我系上吧。语气就有点黏，眼里似有捉摸不定的萤火。张华将手表扣上他手腕时，发觉修长的手指有点抖。阿兵也托起张华的手，竟有一丝忸怩，说我也帮你系上。他很认真，很慢。在表带第三个扣眼扣好时，他说，我的表带扣在第四个扣眼上，我的比你多一扣。张华笑，是，多一口(扣)就多一口(扣)啰，反正我舒服。

　　阿兵抓他的头发，张华被揪痛，皱眉，“没事在这手淫干嘛？”

　　阿兵倒没发作，居然怀了幽怨，“你痞，还贫，没一点情调。”

　　张华没心没肺打哈哈，“你又不是我腿子，跟你一男的调口味？”

　　阿兵踹张华屁股一脚，“我这不跟你有一腿了吗？”

　　张华怕揍，“好了，谢谢你送我这么好的礼物。”

　　阿兵垂了眼，睫毛一帘俊俏胜女伶。他说着真心的话：“哥，我吃你的花你的，你待我的好我都记着呢，所以送你这块表。两块表，两颗心，代表永结同心，你可要每天戴着哟。只是弟弟护你并不都是你待弟弟不薄，是你我有缘分，我第一次看到你就特亲，真的，特亲。”

　　张华受不了阿兵意外的矫情，心里击鼓繁华之后，却是一声暗哑的叹息。有些原始的人性还是湮灭在世俗烟火里吧，还是做兄弟吧，何必害人害己呢。

　　他装作不解风情，打岔：“缘分？我俩本来就是进化而来的高级猿人，每天排泄的东西，当然就是你我的猿粪(缘分)。”

　　阿兵气得大骂：“张华，你这狗屎！”

　　“NO，是猿粪。”

　　“把手表还给我！”

　　“哪有送出的东西又要回去的理。这表套上了就永远取不下来了。”

　　“你ＴＭＤ当是女人上环哪。”

　　张华跑开去，对着天空喊：“比上环还牢靠，是永不取缔。”